拾柒(2/2)

翌日早上，待锦帐香消画烛幽，兰麝烟凝魂断，紫鳶疲惫不堪地送走最后一个芳客后，他回到镜阁里卸过妆容，金盆里泼银泥，以香胰洗过脸，抹上龙销粉，绿蝉秀黛重拂梳，细雀稳簪云髻，如常过功课，之后总算空间来。

不过是短短几天而已，拒霜居已经换了另一个主人，那里喜气洋洋，脂粉香，大家吱吱喳喳地说个不停，全然忘却那个死在沉老爷的一时赌气之的魁。

哪怕别驾大人明天醒来，醒悟了靳大人的彀中，他也是哑吃黄莲，有苦说不，为朝廷命官丢失公章已是大罪，更别说眠樱和紫鳶显然不会帮助他作证，更重要的是，就算给别驾大人一百个胆，他也不敢指控堂堂廷尉左监大人，毕竟谁料靳大人竟会使如斯作的手段？

紫鳶在眠樱后默默等候着，他明明是髻云鬟样妆，罗裙窣地缕黄金，本该是意气风发的绝名，此刻看起来却是如此憔悴。

紫鳶回看着靳大人，髻横玉燕，鬓颅琼幡，他福：「大人櫛风沐雨，家当然是要尽力帮助大人的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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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消人通传，紫鳶便径自走香闺里，他经过金缕画门楣，珠箔曲琼钩，看见锦茵掩芙蓉，画屏山几重，沉香帖阁，绿窗贮倾城，眠樱正站在案前练字。

眠樱练字时常用生宣，他素来不靠臂搁，以悬肘写字，此时刚好快要把「远山，云山，晓山青」九字写完，只见他莹雪凉衣乍浴，紺发于沐，淡画眉儿斜梳，懒结芙蓉带，慵拖翡翠裙，一褭，鬓云香，散发着梅真香粉的幽香。

回到海棠馆时已是银蟾满魄，盛展华筵，紫鳶和眠樱也要不停蹄地接客，他本没空跟眠樱谈论靳大人的事。

眠樱的神冷静自若，随手挥毫泼墨，在信纸上写了几行字，字跡完全不像平日的金错刀，却跟别驾大人的字跡如一辙，几可真。

紫鳶一时不解，过了一阵才想起来，那些男大约正在恭贺那位刚刚搬拒霜居的新魁。

他可以选择作上观，但从他主动盖上公章的一刻起，就已经坐定了从犯的份，将来若是东窗事发，他也是死路一条。

鬟风绿云，上前亲手为眠樱裁纸磨墨。只见文房四宝旁边摊开着一个卷宗，卷宗上大约是别驾大人的字跡，款还印着他的公章。

之前紫鳶听说望霞的官员难得上一心，对靳大人寻找陈氏的命令奉违。别驾大人掌着望霞的官兵，跟乡绅们自是过从甚密，而现在眠樱竟然冒认别驾大人的笔跡，以这封信发号施令，命令底的人尽快找到陈氏。

正当眠樱要盖上公章时，紫鳶却接过那个公章，儘皓腕有颤抖，他还是亲自把公章沾上朱漆，印在信纸上—毕竟紫鳶虽然过不少缺德事，却从未过这要砍的事。

靳大人挑了挑眉，不置可否。他拿起信纸，跟有着别驾大人的字跡的卷宗仔细对比，然后对眠樱。他把信纸给随理，向眠樱和紫鳶说：「我派车送你们回去吧。」

但紫鳶也同时明白，如果刚才别驾大人没有百般搪，靳大人也不至于兵行险着。

然而，紫鳶知他若是要跟靳大人离开望霞，那他必须跟眠樱一样，成为对靳大人有用的棋，而且有把柄在靳大人的手里。很明显，这次靳大人来到海棠馆本不是为了再续前缘。

眠樱有诧异地看着紫鳶，紫鳶向他微微一笑，明明是承初罢，容顏还是轻浪温玉，神却是如此定。

天渐渐暗了，远翠愁山卧屏，红丝穿珠帘冷，两重云母空烘影，靳大人的影笼罩在幽暗里。他一直双手抱，冷旁观，此时却饶有趣味地：「紫鳶，这是你给我的投名状？」

紫鳶看清眠樱在写什么后，不禁瞪大睛。

紫鳶怔忡良久，方才离开镜阁。他刻意避过拒霜居，绕到幽静的小径里，踏皱残几片红，穿过院无人芳昼，黛朱楼，云形绣，来到观月楼前。

晓日上霞，萼楼前雨新，青门柳枝无力，东风作金黄，紫鳶正要跨过镜阁的雕门槛，却从一三箭窗里看见不远的拒霜居里挤得洩不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