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白的小狐狸死了。
徐霜策三日未曾合眼,之后终于回了沧阳山,把小狐狸葬在第一次带它回来的地方,在旧时屋舍前立了个小小的石碑。
细雨霏霏,徐霜策没有撑伞,长久而静默地立在碑前。宫惟着急又愧疚,在虚空中转来转去,一会在身前踮脚仰头看他,一会在身侧拉他的袍袖,少顷摇身变成一只小狐狸,灵活地跃上他肩头,蹲坐在自己平时最熟悉的位置,蹭着他在细雨中湿润冰冷的面颊。
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,应恺来了。
未来的沧阳宗主亦没有撑伞,上前敬了三炷香,为一只小狐狸深深行礼三次,然后才稍微退后半步,站在了徐霜策身旁,悲伤地看着那墓碑。
“上月看庭院中那棵紫藤完全死了,我就在想不知道小狐狸还好不好。没想如今一见,它也走了。”
应恺说的那棵紫藤是他少年时亲手所栽,原本只是闲来无事的消遣,并没有太当一回事,而今却像是失去了一件弥足珍贵的东西,再也难以挽回。
宫惟用尾巴安慰地拍了拍他肩头。
徐霜策沙哑道:“我如今才知,这世上确有无可奈何之事。”
“……”
应恺别过头去,深深吸了好几口气,少顷才眼眶微红地转过来,勉强转变话题笑了下:“上山时听见山下那群百姓的呼号了吗?”
徐霜策冷冷道:“怎么,难道你想去治水?”
应恺默然良久,艰难地吐出几个字:“我……不知道。我……”
“应宸渊,你是疯了么?”徐霜策偏过头来盯着他,可能因为刚失去小狐狸的关系,语气前所未有地差:“你要我再说几遍才能懂,此乃人祸,并非天灾,即便要救也不该如此出手。你要是灵力多得用不掉不如把这数万灾民一夕之间全搬去上游,非要去治水?就这么想死?”
应恺苦笑着反问:“你以为他们不知道可以搬去上游吗,那自家房舍呢?田地财产呢?”
徐霜策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:“你管这么多作甚,就非得这么有求必应不可?”
应恺分辩道:“你也听见他们在山下是怎么喊的了……”
“见死不救猪狗不如。我听见了又如何?你若是心甘情愿想要去救那自然无话可说,但你做好承担此后一切因果的准备了吗?两国战局是天地大因果,非你我能仗力强改!救下人命已是极限了!何况玄门百家各自闭户,怎么只有你关不上门?怎么只有你非得被世人之言影响?!”
应恺怒吼:“我被世人之言影响是我的错吗?!”
“是!”徐霜策的厉喝比他还大:“世人之言不可尽听,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个道理!”
“……”
两人彼此瞪视,须臾只见应恺眼眶通红,缓缓摇头道:“我明白,我只是做不到罢了。”
徐霜策一股怒意腾起,拂袖就要走,习惯性地抬手上肩要抱起小狐狸,手却落了个空,从宫惟透明的身躯中一划而过――他的小狐狸已经没有了。
剧痛如钢针般刺穿大脑,刹那间徐霜策失去了理智:“好!那你就去送死吧!”
宫惟试图捂住徐霜策的嘴,但即便他现场化出实体也来不及了。
话音落地瞬间两人都愣了下,徐霜策张了张口,没发出声音。
紧接着,他闭上眼睛转身就走。
“……你还记得当年那场关于天下第一人的比试吗?”然而还没走出十余步,身后传来应恺低哑的声音。
他像是强忍着哽咽,连尾音都在颤栗,说:“要是我当初输了,也许一切还来得及。”
徐霜策猝然顿住了脚步。
应恺走上前,躬身在小狐狸的墓碑前放了一朵花――一朵早已干枯的紫藤。然后他起身离开,脚步沉重却没有回头,就这样把自己的少年时代永远留在了身后。
而徐霜策没有动,双手在袍袖中微微发抖。
那天夜里雨又大了起来,徐霜策躺在黑暗中,听着噼里啪啦敲打窗户的声音,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。梦里他看见一只毛茸茸火红的小狐狸绕在自己脚边转圈,又伸出两只前爪好似想要抱,他俯身想把它紧紧搂在怀里,小狐狸却突然变成了一个深绯衣袍的少年,背着手歪着头,那双眼睛黑白分明,笑嘻嘻地看着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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